最令阿洛乔苦恼的事情，到了如今并不太想回忆起来。
侥幸从死里逃脱，而为此所付出的代价之惨烈，先前从未想象过。
隐姓埋名，直到今天。穷困潦倒，以往的辉煌就像书里的幻想。
果不其然，今天，他又做了那个梦。
……
梦中，少女用淡泊的眼神看着前方。天蓝如水晶的头发，飘扬在冰冷寂寥的太空中，没入火光闪耀之处。
“为什么，你迟迟察觉不到我的心意呢”
……
醒来的时候，如果不是防汗衬衫将汗液全部低温烘干，他的身体可能早就湿透了。
心中的愧疚，阴影迟迟不散。
阿洛乔疲惫地从床上坐起，漫无目的地环视着这被冰冷的墙壁围绕的狭小空间。
窗外，立体的交通系统，咆哮的重力列车，以及那森林般密集而高大的、通天塔般的建筑，在这座合并为一整座城市的冽瓦格行星上随处可见。
而屋内，睡眠舱内壁微弱的催眠荧光，和幽灵般漂浮在空气中的全息图纸，在窗外耀眼光辉的影响下，变得斑驳凌乱。
阿洛乔眨眨眼睛，让视线勉强清晰一些。
即使是深夜，闪耀的人造光源，也无时无刻不在映照着这间简陋而缺乏设计的居室。
离天亮还早得很，但是已经睡不着了……倒不如去外面看看，反正这颗行星上的娱乐是不分昼夜的。
尤其是三十二区，简直是夜猫子的天堂。
穿着旧连身衣的身影，蹬着一双消音靴，走在最下层的街道上。流光溢彩的融核灯与塑性金属的地面间，投射着阿洛乔的影子。那点点黑斑，在这庞大的立体交通线中，显得渺小而无力。
……
正在擦酒杯的店长见到有客人，连忙停下了手上的活。
但是当看到来人是阿洛乔时，这个体态臃肿的男人不由自主地又拿起了手帕。
“又是深夜造访啊，你这家伙。”
即使恒星的光芒在行星的背面，这家酒吧的热闹也丝毫不减。陪酒的雷佩安人女郎们，依旧是这里美色消费的主要对象。面向雷佩安人的音乐也在扩音器中大声地播放，整家店内充斥着复古而经典的氛围。
不过，现在可没有吹水撩妹、聊天打趣的心情。
阿洛乔在吧台前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。
“你这里的生意真是一如既往地好啊。”
话音落下去半晌，店长才抬起眼来把半面视野投向阿洛乔。他的眼神很奇怪，好像惊讶于阿洛乔没走人似的。
“喂，阿洛乔，你该不会已经被打乱生物钟了吧？雷佩安人的作息习惯一般来说不都是在白昼活动，入夜后休息么？”
“和雷佩安人外貌相近的种族太多了，你怎么就能认定我是雷佩安人？好吧，就算是，你又把那些潮汐锁定行星的居民放到哪里去了？”
虽然是半开玩笑的发言，但是雷佩安人这个称呼对他来说还是有些痛心。这个种族据说是发源自很久以前的EARTH文明，以及那似乎在某种古老语言中被称为“地球”的行星；不过现在连它怎么样都不知道了——
——在这广袤银河中被称作雷佩安人的，正是那个古老文明的后裔，不过对阿洛乔而言，只存在于那串数据里的迦述，才是真正象征雷佩安的地方。
毕竟EARTH什么的，多少年前的断代历史了？是不是真的都不可考了吧。
算了，再想下去的话又要牵扯出一大堆无聊的回忆，还是点杯酒舒服一下吧。
“工作室的环境实在是太差了。亏得呼格莫酒吧能连锁到这种都会行星来，对我来说真是太庆幸了啊……”
“呼格莫是我最喜欢的品牌了，能在这里开它的加盟也算得上是我的幸运吧。”
店长带着营业性的、皮笑肉不笑的表情，看阿洛乔的眼神似乎很勉强。阿洛乔很清楚，这是做生意的人看穷光蛋的眼神，是怀疑他能否在店内顺利消费的眼神。
“让我看看酒单，”阿洛乔挤开身边醉酒的玫星人，“给我杯沉默落日，我倒要看看一口下去能不能喝醉。”
“五百典币。你余额还有多少？”
“……”
这句话可真是戳到心坎里去了。呼格莫作为一个星际连锁的轻餐饮和娱乐品牌，是从不讲价的；而扣除所有研发经费的阿洛乔，只有一千四百典币可以用来维持生活。
这还是免税线上信息交易的余额，如果兑换成可以实物交易的债币，就更少得可怜了。
“……不告诉你，不过还是给我换个样吧……”
“我就知道你的客户流失又增加了，”体态臃肿的店长干脆收起了笑容，重重叹了口气，“为什么不能妥协一下，加装意识阻隔模块呢？成本不会高到哪里去。而且你的机甲结构实在是太反常理了，现在是阿底阁时代了，小哥，就算是能星际旅行的机甲也不会像你那样有那么高的危险性……而且你总是在念叨着什么机甲有灵魂，不能阻隔精神共振，只有灵魂相通才能完美控制……”
阿洛乔轻轻地摇了摇头，轻到店长甚至没有察觉他的动作。
他并没有开口，连一个简单的表情都没做。
……
总是被叫做三流机甲贩子的阿洛乔，已经听厌这种劝诫了。虽然走到哪里都不缺好心人这样说，但如果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改变坚持了五年的信念的话，未免太天真了点吧？
这是超一流。
这是名副其实的超一流。
每逢这种时候，阿洛乔都会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。
但是没人懂的话，也就算了——
——“……而且你设计的机甲似乎特别女性化，这是几个意思？还有，杰斯德林公司的第十九代智能核心已经过时了吧？现在已经用到第二十四代，虽然性能差距并不太大，可是你怎么对客户解释你的内设……”
“喂，我说你啊。”
“……抱歉，我说太多了吗？”
果然是假扮的机甲发烧友吗？说到底还不是跟风罢了。
不过，虽然心里这样想，如果原封不动地说出来的话，恐怕就要闹出大事了。
“不，不，”阿洛乔摆了摆手，“我是让你给我换杯冷山，十二典币，差不多可以了。明天如果还卖不出去的话，我就走。”
“……机甲狂人……“
阿洛乔听见店长这样嘟囔了一声。
长相平平的玫星侍者端来了酒，当她拿着托盘走开时，阿洛乔没有将视线移开她的身体。
和雷佩安人的身体结构太像了。
雷佩安人的体态外观，在这个银河系中，真的相当典型。
……那么。一般人驾驶不了这些机甲的话，不一般的人呢。
至少是他心目中不一般的人……
……
阿洛乔没想到，今天他直接被逐出了旅行机甲商队。工作室内所有的设备都被强行搬上破旧不堪的海平线号飞船，包括他看做宝贝的、独自一人花费大量精力才研发成功的机甲。
他把它亲昵地叫做“流浪公主”……
“滚！给我们滚得远远的！”
“抱歉……能再给我一天的时间吗，我相信……”
“相信？我们忍你多久了？从卓瑾到冽瓦格！我们忍了你三个月，忍了你五百五十光年！！女性化的造型也就算了，第十九代杰斯德林核心是什么？无削弱精神共振是什么？还有那些没有商标的冒牌零部件？！天哪，这里是冽瓦格！不是诺达克，不是那种垃圾星！！包括我在内，所有人都不再相信你了。你带着你的信念去哪里都可以，唯独不要跟着我们！”
一滩唾沫吐在阿洛乔的脚下。
商队队长没有对阿洛乔动手，他知道他打不过阿洛乔。但是他的愤怒太明显了。
阿洛乔的存在，影响到了他们的经营利润。
“走吧。快赶不上商展了。”
年轻的女商人将差点揪住阿洛乔衣领的队长拉开，劝诫着他。她回过头来，向阿洛乔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。
她摇了摇头，再没看他一眼。
阿洛乔没有说话，只是默默地看着商队乘着他们打算向行星卫队炫耀的机甲渐渐走远。
……
舷窗外，受多普勒效应影响而变为红蓝两色的星空，正闪耀着戏谑的光辉，缓慢地向后移动。
阿洛乔很清楚，曲速引擎正在低功率运行中。人工重力系统让他平稳地站在飞船内，但他现在宁愿在失重中冲撞。
他不想冷静，真的不想冷静。
不受到认可的那种不**，并不是因为习惯了就能减弱的。
相反，遭遇否定的次数越多，这种不愉快的感觉，就会愈发强烈。
强烈到几乎要让情绪失去控制。
“检测到您的心跳正在加速，请尽可能将情绪平复下来。”
冰冷的立体女声从船舱的四面八方传来，阿洛乔听得出是这艘旧飞船的AI在说话。伴随了他五年，而且从不嫌弃他对这种反常机甲的热情的，也就只有这艘海平线号了。
“……谢谢你。”阿洛乔自言自语。
驾驶舱内充满的气体，除了空气之外，还有少许含有镇定剂成分的气体。阿洛乔深深地吸入这些气体，感觉稍微好了一些。
……
流浪公主也好，王族叛徒也好，没有一台机甲是偷工减料所制造出来的。
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执念，他也宁愿坚信这些出自自己双手的机甲，是世间不可多得的杰作。
十九代智能核心，才是真正的智能核心……第二十四代，都是什么货色啊。
有灵魂的机甲，能够与驾驶者心灵相通的机甲，才是真正的机甲。空有性能的机甲，不能叫机甲——充其量不过是铠甲罢了。要说为什么这么坚信的话，那就只能解释为当他乘坐在“流浪公主”中，精神与控制系统连通完毕时，他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她的存在。
感受到那个早已逝去的少女的存在。
现在它们却沉睡在海平线号的货舱中，下一次被人提出要看一看，或者真正派上用场，不知道还要过多久。
“海平线，你说，好货没人买，是不是有原因呢。”
然而等来的，不是AI的回答，而是引擎故障警报。
“检测到第三曲速引擎动力衰竭，已停止运作。飞船已切换为超空间安全模式，正在自动为您选择安全迫降地点。”
从AI的命令发出，到飞船执行命令，不过几秒钟的时间。这艘小飞船几经转手，到了阿洛乔的手上时，真的已经经不起折腾了。
阿洛乔感到到船舱内的气压正在不断升高，重力维持系统关闭，融核引擎加速导致的超重将他紧紧禁锢在驾驶舱中，动弹不得。
“迫降地点已确定，超空间引擎全力发动！”
“迫降地点的坐标是多少？”
“坐标未知，星际导航在此区域内完全失灵。”
“原因呢？”
“星际导航系统受到未知干扰，无法正常工作。”
“……”
如果阿洛乔可以自由地活动的话，他应该会做出失意体前屈的动作吧。被商队驱赶，却连想要去的地方都去不成……为什么这一天过得会这么艰难呢？
烦恼中他差点忘了，在太空中并没有“天”这个概念。
……
船舱中荡起一阵来自超空间的震动，幽蓝和暗红的光芒从扭曲了的星空中褪去，多普勒效应的消散令阿洛乔回神。
海平线号跨过了空间的巨浪，超空间的漩涡被它狠狠甩在身后……
而面前展露形貌的，却是一颗荒漠般颓废的行星，铁锈色的大气覆盖着暗黄的土地，当气密窗调整为自动曝光模式时，阿洛乔甚至能隔着数万公里感觉到那颗行星地表干燥的热风。
“海平线，请告诉我，”阿洛乔无奈地问道，“这颗行星的表面液体覆盖是多少？”
“20%。”
迫降时，融核引擎减速，阿洛乔感到五脏六腑被搅成了一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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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原本想双开轻奇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写成科幻了嗯……这里是辣鸡的布拉多尔猫，如果有看官老爷认识的话真的不胜荣幸。
魔女神曲虽然不火但感谢每一位读者朋友至今为止的支持，刚入行的困难需要克服，刚涉及的不足需要弥补，所以猫会继续努力，作品无论成不成功都会继续下去，直到完结。
毕竟是自己选的路，跪着也要走完呢（苦笑）……真的很感谢大家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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